自信還須自謙配             

 ——《三郎醫話》（72）                                     

面對疾病（困難）首先要有戰勝之的自信，有自信而後能自強，有自強而後能自戰，有自戰而後能自立，立者，起也！勝也！然而，自信還須自謙配，沒有謙虛的自信，往往主觀武斷，剛愎自用，自以為是，聽不進旁人的意見，成了盲目的自信，也因此難免遭受損失。盲目的自信，常表現對疾病失卻敬畏之心，其實質就是傲慢，這是很危險的，小則會受到慘痛的教訓，大則可連性命也丟去！

在數十年的行醫生涯中，我見過不少在疾病面前因盲目自信，缺乏敬畏而帶來慘痛教訓的實例（包括我自己）。「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今日撰文，目的乃冀望後來者能從中得到啟發，引以為戒，免重蹈覆轍。

以下略舉印象較深刻的幾個實例：

 1.〔腦溢血昏迷〕：我有一位高齡病客朋友X先生，不久前突然中風昏迷送院了，診斷是腦溢血昏迷，情況頗為嚴重。X先生素有高血壓、高膽固醇、高血脂等症，主要靠長期服用西藥及堅持做運動得以穩定。在出事前不久的一段時間裡，他接受了據說是可以淨化血液的「洗血療法」，醫生每次為他「洗血」并作檢測後，都說他的血液和血管都非常健康，而他也覺得身體各方面都很好。他從此深信洗血療法可使血液清淨令血管暢通無阻，順理成章也就可以遠離心腦血管疾病了，於是主觀地停止了以往一貫相安無事的一切用藥防治。而原先為他治病的資深心臟專科醫生對「洗血」療法却持有異見，多次勸導X先生不可放棄原有的服藥保守治療，說那些藥是可以控制、穩定「三高」的，然而X先生聽不進去，甚至頗有微詞。話還未了，X先生便發生了中風昏迷。〔按：在此不探究 X先生腦溢血昏迷的真正原因，僅就X先生面對疾病的態度而論，確實是自信有餘而自謙不足，又或許是對心腦血管疾病的凶險缺乏了解致失卻敬畏而遭受不幸，這個教訓是值得記取的。〕2 .〔耽誤心肌梗塞黃金治療期〕：我的一位年近古稀親人，是印尼首都雅嘉達著名的氣功中醫師，體格健壯，功夫了得，他在行醫的同時也設武館授徒，頗有名氣。然而他患有家族遺傳心臟病。在一段日子裡，他胸口常疼痛，家人勸他到醫院看醫生檢查個究竟，但他拒絕了，自認為氣功好，可以自療，同時自尊心又強，覺得身為醫師求人治病是沒面子的事，於是死撐，直到突然昏迷不醒人事，才由家人急送往院救治。到了醫院，仍昏迷不醒，情況非常危急，經過醫生多次電擊急救後才甦醒過來。然而，由於耽誤了黃金治療期，心肌缺氧缺血時間過久而受到嚴重損傷。須知心梗縱使救回來後，損傷的心肌是無法自行修復的，治療的時間耽誤越久，心肌損傷的範圍就越大，就更嚴重地導致心臟無力（或者叫心臟衰竭）將血液泵送全身，連鎖反應造成身體各個器官組織因缺血缺氧不能正常運作而出現各種危機，包括肝腎受損。現代醫學雖然有相應的藥物治療，但藥物只能改善部分心臟功能，降低死亡率而已，並不能讓心肌損傷復原。我這親人自大病之後健康一落千丈，患病前三、五個人近他身不得，如今走50公尺遠的路也氣喘必須休息。幾年後這親人便逝世了，非常惋惜！3.〔闌尾炎破裂失救〕：一天，我的一位熟絡女病人接聽了一個電話後表情驚愕，良久不語。她告訴我，她的一位常在電視節目中表演氣功的香港著名氣功師朋友Y先生突然去世了，原因是得了闌尾炎，自恃是氣功大師，可以自療，忍痛不上醫院，結果盲腸炎破裂穿孔，造成嚴重的腹膜炎，送往醫院搶救無效而逝世，年僅42歲。4.〔一位老中醫的悲哀〕：從友人口中及網絡信息得悉，一位仍在職的老中醫D先生患有心臟病，他自認為自己是老中醫，完全可以自擬處方煎藥治療，一天，正在煎熬中藥時突然昏迷倒地，送往醫院已沒有生命迹象。……

類似的不幸事例不勝枚舉，可以說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我自己也犯過同樣的錯誤。2012年8月6日我得了急性心肌梗塞，第一時間送往醫院救治，情況一度危急。在深切治療部躺了兩天兩夜，有專門醫護看顧，隨時有可能成廢物被由後門推出去。然而最後閻羅王却說那糊塗的牛頭馬面老眼昏花點錯相拉錯了人，叫我快回醫館去，說我陽壽未盡，還有許多人在等著我要看病！（哈哈哈！）出院時醫生配給我多種必須長期服用的西藥（主要有降膽固醇藥、降血壓藥、降血糖藥、抗血小板藥阿斯匹靈等）。一位好心的經驗護士對我說，記得回家後要乖乖吃藥啊，不然的話，幾年後又會在這裡見到你的呵！剛開始的頭一年，我還是蠻自覺按時服藥的，隨著我身體的越發康復，我便逐漸的怠慢服用西藥了，主要原因是我認為長期服用這些他汀類藥物會損害肝腎，到後來基本上停服了，自認為用中藥調理，堅持運動，適當節制飲食已經夠了，再後來便連中藥也很少服用了，飲食也較放肆了。幾年後的2019年2月26日，我心臟病復發，再次被抬上手術台，診斷是心血管再有兩處堵塞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必須接受“通玻仔置支架”手術。由於年歲大了，這次術後康復得特慢，全身疲憊痠痛，躺在床上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長夜難眠，好長一段時間裡天天忍受著難以言表的痛苦，差點兒不想做人了，所幸的是尚有頗強的自信，內心每時每刻在默默承受，默默抗爭，默默思變，默默圖強！足足「苦戰」了半年後才穩定下來。我這是第四次接受「通玻仔」了，近20年來心血管四次「通玻仔」，前後置上了共11個支架，血管就要變鋼管了！痛定思痛，我決心今後在各方面要做到最好，但畢竟已是風殘老軀，不堪再折騰了，心想若果再來一次，必死給你看無疑！——嗚呼！該死而又死不去的陳三郎！

最後總結以下六點體會：（一）自信由心所造，乃克難抗病之大法，然而自信還須自謙配，離開了謙虛，自信便成了唯我獨尊，目中無人的自負，自負難免會自食其苦果。（二）凡事都有一條底線，疾病也一樣，當疾病超越了可治療的底線，自信也將無能為功。如何看待無功的自信抗病？——如果你是一個生活的熱愛者，那麼，你更應該是一個生命的追求者！為追求生命與疾病抗爭，只有「莫問前程兇吉，但求落幕無悔」！為追求生命盡了努力，又何悔何憾之有！（三）預防勝於治療。平日必須學習些有關防治心腦血管疾病的醫學知識，便於一旦遇有需要，可以爭取到第一時間得到救治，最大地減少無謂的犧牲和損害。（四）正在長期服用控制「三高」西藥者，千萬不可自作主張停止服用，這些由西醫專家們經過長期無數臨床實踐研製出來的藥物，對穩定、控制心腦血管疾病確實是有效的。一旦停服，極易發生意外，最常見的如血壓突然飇升而發生中風。西藥的效用在預防而非治療，如果相信中醫藥的話，不妨尋求中西醫配合，在服用西藥的同時，也正確地服用些固本培元的中藥（西醫多數會反對），如此健康必可達到至高境界，我就是這麼做的。（五）我是一個中醫師，但也信西醫，看西醫，我視西醫為朋友，不會忘記西醫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心常懷感恩。信西醫又信中醫者，要善於分清楚哪些病須看西醫，哪種症應該由中醫掌印。（六）我雖為中醫師，但不忌諱向人們坦白自己患病的情況及講述治療的經過，因為我不在乎人們知道後對我會有什麼樣的看法，我只在乎人們是否能從我的經驗教訓中，或在我的醫話裡得到啟發而有所收益！這也是我用心之所在！

且為詩《不早歸山》以言志：

看盡人間傷悲事，

多少與病無相關？

但使智滿強自信，

不叫善人早歸山！

2021年9月21日‧三郎完稿於中秋夜‧

 

 

 

                                   二說我之戒煙

                                                        ——《診餘閒筆》（21） 

不久前香港中醫藥管理委員會向全港中醫師寄出一份《極簡短戒煙建議資料册》，冀望醫護人員“採用多種已證實安全有效的戒煙方法（如極簡短戒煙建議、戒煙輔導和處方戒煙藥物等）”，協助吸煙人士提高戒煙的成功率。

我在贊賞政府鄭重其事，勞師動眾關懷市民健康之餘，也直率認為這是一個“費力傷財、勞而功微”之舉！因為政府治“病”沒有治到根本點上。所謂的“簡短戒煙建議”、“戒煙輔導”、“處方戒煙藥物”等，都僅是推動戒煙的外來因素，必須明白，戒煙能否成功的關鍵是在於吸煙者是否有堅定不移的戒煙決心！這也就是內在因素。事物的發展，外因和內因都重要，但內因是決定性因素，外因只是推動事物發展的條件！正如要把雞蛋孵成小雞，時間、空氣、溫度等都是促蛋成雞的條件——外因，而真正能促蛋成雞的內因是：雞蛋必須是公母雞交配或母雞在人工授精後產的“受精卵”，“非受精卵”有再好的外來條件也孵不出小雞。內因是事物發展的決定性因素，外因只有通過內因才能成事。

我在2010年5月9日母親節寫了一篇題為《我的戒煙》的文章，說的是我曾有35年的煙癮，用不到一分鐘時間便徹底戒掉的事。文章在刊物、網上發表後受到社群關注。究竟是什麼“秘訣”？在這裡不妨再說一次我之戒煙，節錄原文與大家分享、共勉。

節錄原文如下：

 “戒煙的方法形形色色，五花八門。比如有人用“遞減法”——逐漸減少吸煙量，直至“最後戒掉”﹔又如“糖果替代法”——我在六十年代讀大學時，學校提倡并發起戒煙運動，班裡有同學想出“糖果替代法”，不吸煙的同學集資買糖果送給吸煙的同學，鼓勵其在煙癮上來時以糖果代替之，以此達到戒煙目的。效果如何﹖天曉得﹗社會最新近的發明之一是︰針灸戒煙法。二0 一0年三月三十日香港某報醫健版便有《針灸加藥貼，戒煙一年見效》的報導，謂主辦單位首創安排了十輛﹙年底增至十七輛﹚中醫流動醫療車到港九新界為煙民提供中醫戒煙服務，是次服務政府投入了六百萬元，有三十位中醫師參與，預計“兩成吸煙人士可在一年後戒除煙癮”云云，真可謂大張旗鼓，陣容鼎盛，其“預計成就”也令人鼓舞，實際上行嗎？也是天曉得！

我廿一歲在大學時開始吸煙。還清楚記得第一支煙是同學給的“椰樹牌”香煙。才吸一口便嗆得我要命，眼淚直流。“剛開始是這樣的，吸多幾口便沒事”——同學說。果然，吸多幾吸我便不嗆不咳了。我也記不清楚我是怎樣吸煙吸上癮的，總之後來煙癮大得很，早上睡醒第一件事便是抽煙，其他事可以忘記不做，睡醒先吸支煙是絕對遺漏不了的。飯後一支煙也是鐵定的規矩——“飯後一支煙，快活過神仙”。其餘如上廁所﹑看書看報看電視﹑與友聊天打麻將等，更是一支接一支，手不離煙。吸煙似乎成了我的第二生命，有時到公園散步忘記帶煙，煙癮一來，只好厚著臉皮向正在吸煙的陌生人要，堂堂一個大學生知識份子，為了吸一口煙，竟然可以做到伸手向陌生人討煙這般“厚顏無恥”﹗由此可見，我的煙癮有多大？！

我是一個中醫師，當然知道吸煙的害處，也曾經十次八次戒煙，但總是戒不成功。最了不起的一次戒了近三個月，後來重新吸上，煙癮變本加厲比以往更大﹗

直到1996年2月的某一天，我突然感到胸口從未有過的悶痛，到醫生處做了負荷試驗心電圖。醫生看了報告，面露驚訝之色，說我心肌明顯缺血，事態嚴重，要我即時住院作進一步檢查。醫生告誡我：必須戒煙！他神情嚴肅，語氣沉悶而帶警示提醒我別拿生命開玩笑，說他當了幾十年臨床心臟科醫生，看得多了，心臟病要來就來，隨時會造成死亡，絕不和任何人客氣的！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隱約預感到自已心臟已經有問題（後來證實我患上嚴重的冠狀動脈粥樣硬化心臟病，有幾處心血管部位已經堵塞了90%以上，隨時有喪命的可能，後來我接受了經皮腔內冠狀動脈成形朮(PTCA)﹝通玻仔﹞ ，一次過置入了五個支架！）。醫生講話的這一刻，我內心感到惊震，腦海浮現很多問題，首先想到的不是怕死，而是想到我有子有女，兒子才15歲，女兒10歲，還在讀書，太太是個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一家四口親密溫馨，樂也融融，我愛我的妻兒愛我的家，我是家庭經濟的支柱，全家都在看著我找錢吃飯，萬一我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將會給妻兒帶來多大的痛苦，我將如何地對不住起他們！再說我正值中年，還有許多事沒做完，還有許多至愛親友，平日聽到有人因心臟病猝死的新聞也不少……總之，我強烈地感覺到自已千萬不能有事，必須重視健康，必須珍惜生命——就在這一刻，就在這幾分幾秒鐘內，我下定決心戒煙！

那時我吸的是「雙喜牌香煙」。我並沒有把吸剩的三包又兩支香煙丟棄，而是刻意把它放在寫字枱的一邊，我每天都可以望見它。它像以往一樣誘惑挑我：來吧，香煙在這，吸一支吧！在以往我當然受不住這種引誘，但此刻我作出反挑：我要健康，我愛家人，我不想太早升天，你老子三郎我就是不吸，看你能怎麼著！如是者凡三個月，我自認為決心已經「堅如磐石無轉移」，才把剩煙丟進拉圾桶。我終於戒煙成功。從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一日起戒煙，直至寫此文的二0一0年五月九日（母親節）止，足足十四年有多。戒煙後我非但不再吸煙，而且有一種「仇煙」情緒，只要有人在我面前吸煙，而煙又隨風吹入我的鼻孔，我就會反感，心里就要罵人，恨其不爭(爭取健康) ，哀其不幸(受煙之害) ！

我戒煙成功，什麼方法都不用，只在“愛護家人、重視健康、珍惜生命”的感悟下，在幾十秒至一分鐘之內下定決心便行，正如古語所云：“有志者事竟成”、“世上最怕‘認真’兩字”，下定決心，義無反顧，“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此種精神力量是無可估量無可抵擋的。凡做一件事之成功首先在一個“心”字，立心去做，事情已經成功一半，無心去做，一切解釋都是借口、敷衍、卸責，正如你的朋友對你說：“對不起，我近來忙得很，你病了我也沒問候一下”——我就不相信忙到連打個電話問候的時間也沒有，根本就是“沒有心” ！

我戒煙後健康、精神等各方面改善甚大，這是後話。戒煙吧，朋友﹗俗語說：“有心不怕遲”，即使你吸煙的時間已經很長，煙癮很大，只要你重視健康，愛護家人，珍惜生命，你就可以在幾秒鐘幾分鐘之內下定決心戒煙，而且一定能成功！二0一0年五月九日母親節”——節錄完。

2021年5月24日三郎完稿於醫室

 

老牛自知夕陽短，不須揚鞭自奮蹄！

            ——《診餘閒筆》（20）

今年是牛年，都說牛年大吉，但願牛年給全世界人民帶來好運，早日擺脫新冠病毒肆虐，重新過上無疫情威脅的生活！

說起牛，我心有感觸，想起四十六年前曾經有緣結識半年，我給牠安名叫「呵——！」的牛朋友。

1975年，也就是我移居香港的前一年，我還在廣州第一師範學校任教當班主任。這年入夏，學校安排我到學校的小農場工作。當年的廣州第一師範學校校址是在廣州沙河鎮再上一點的瘦狗嶺，也就是現在的廣州市天河區瘦狗嶺路377號暨南大學華文學院，那裡也曾經是華僑補習學校。當年學校的周圍環境還比較鄉野，前面是農村田園，後面是瘦狗嶺山林。 學校有一個小農場，種些黃豆、蔬菜、地瓜、南瓜什麼的，以供校厨用。別小看農場只豆腐方塊大的“一畝三分地”，可却飼養著一頭耕地用的公水牛！當時農場的領導是熟悉農務、說話聲宏亮而帶點沙啞的潮州大漢胡發香，副領導是談吐和風細雨、瘦矮、皮膚有點黝黑，第一眼見到他便令我聯想到水滸傳裡108條好漢首領宋江形象的曾尼意。

我到農場報到那天，大水牛已經失蹤了兩天，剛好由附近農民牵回學校來。原來負責看牛的老師一時疏忽，牛竟然偷跑到對面農村找對象去了！農民說，發現這公牛的時候，牠正在和一頭母牛卿卿我我哩！糟了！我心裡暗道：又將上演梁山伯與祝英台了，可不是嗎？牠們的愛情明擺著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呀！唉，就不知牠們作了山盟海誓沒有！

農場共有七、八個人，我三十多歲，年紀最小。我以前喜歡運動如球類、打拳、跑步什麼的，動作敏捷反應快，老胡便把放牛的工作分配給我。我對牛並不陌生，早在大學以及大學畢業後都曾經到過農村或部隊農場生活，雙手還捧過牛糞呢！次日一早，我還未吃早餐，便先到牛房去看看牛，正式宣佈三郎我放下粉筆投教從牧啦！牧童生活開始了，哈，新鮮！這頭水牛也夠大的，就是瘦了點不長膘，胸背兩側露出1、2、3、4（音樂符號）幾道排骨紋路。可能是初次見面陌生吧，牛瞪眼望著我，一副疑惑揣測的樣子，我一邊口中輕聲「呵—！」（我以前在農村時也是這樣呼喚牛的）呼喚牠，一邊輕輕撫摸牠的頭，然後牵出牛房外，將牛繩綁在一棵大樹上。我清理乾淨牛房（牛糞夠多夠臭的）後，便牵牛到學校廚房附近一塊面積頗大，荒廢了多年，長滿野草的足球場上吃草，這裡的草郁葱茂盛，看來夠牛吃一段時間的了。我將牛繩加長，繩端牢牢地綁在一節不知何時何人砍下的，足有二十公斤重的大塊木頭上，這樣，牛至多是以木頭為中心，拖著繩周圍走個圓圈，任怎麼走也走不遠了。一切料理妥當後，我這才到飯堂吃早餐去。

早餐後再去看看牛，「呵—！」溫和地多呼喚牠幾次，多摸摸牠的頭，讓牠感覺到我是和善的，明白我是牠的新主人，熟悉我的呼叫聲，記得「呵—！」是牠的名字。一切妥當了，我便回宿舍看我的醫書，自修我的中醫。直到臨近中午十一點左右，我再去看牛，把牛牵到魚塘邊喝喝水，然後再牵綁到飯堂外的一棵大樹下，我吃午飯牠休憩。午飯後我回宿舍午休。到了下午二點，我再去放牛，有時也會把牛牵到學校後門外的燒瓦廠周圍兜兜，那裡除了有野草外還有不少野芒草，牛愛吃，營養好，吃了快壯……

我放牛的活大概幹了半年左右，牛長膘了，胸背1、2、3、4的排骨路紋消失了，同事們都贊的。我和牛天天在一起，彼此建立了感情，牛變得溫順乖巧，只要我「呵—！」一聲呼喚，牠便會朝我這兒望，然後任我牵拉，牠從不撒嬌鬧事，也沒給我造麻煩添亂。

我自1973年春申請出國後，便計劃著到香港後改行。我自認為我的興趣、體質、性格、記憶力、領悟能力、中文程度和原有的基礎（少年時曾習武兼學跌打及母親教了我一些民間療法）都最適於改行當中醫師，於是很努力地一邊任教一邊業餘習醫、行醫。我自放牛後便再也不用備課，不用改學生的作業，不用下班輔導學生自修，不用找學生談話，不用參加班幹部的會議……總之我有足夠的時間自學中醫，不少中醫書都是在這期間讀完的。其中有一件事印象最深刻：語文科教研組廖晏鍾老師對中醫也有興趣，他從中山圖書館借了清末民初名醫張鍚純名著《醫學衷中參西錄》（上下冊），閱讀後轉借給我，廖老師聲明借期將到，要我一個星期內還回給他。此書當年新華書店買不到，非常珍貴，我如饑如渴地五天便看完，還將一些有特效的方藥記下來，其中有「薄公英湯」（單味藥）和「秘紅丹」（肉桂、大黃、生赭石三味藥），因為藥簡效佳，價廉易得，所以記得最牢，到港行醫後，我用之幫了不少病人。

我非常感恩學校安排我到農埸工作，非常感恩農埸領導讓我負責看牛，非常感恩廖晏鍾老師、顧興義老師（顧老師送給我不少他讀過的中醫書）以及不少曾經鼓勵、支持過我習醫的同事、朋友，當然，也非常感恩我的牛朋友——「呵——！」。

1977年春節，我回廣州外母家過年，特地到沙河瘦狗嶺探望我曾經工作過的學校，在農場領導胡發香的兒子（也是我的朋友）胡勇維的陪同下，也特地到牛房去探望我的牛朋友「呵——！」。我遠遠就望見了牠，我大聲「呵——！」呼喚牠，只見牠抬頭豎耳即時有反應，我再呼叫多兩聲，牠竟然轉過頭來朝我這兒望，哎呀，牠還記得我啊！我加快兩步跑向前，輕輕拍牠的頭，摸牠的頸……

牛，秉性忠實善良，一生勤勤懇懇，吃苦耐勞，任勞任怨、默默耕耘不問收穫，把一切都奉獻給了人類。牛，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喜歡詩人臧克家晚年寫的一首詩《老黃牛》：塊塊荒田水和泥，深耕細作走東西。老牛自知夕陽短，不須揚鞭自奮蹄！（原詩在雜誌發表時作了些修改）。

人生過得也真快，從弱冠之年喜悅迎朝陽，到杖朝（八十）之年笑送夕陽歸，中間隔了個甲子，六十年轉眼便過去了，想想自己勞勞碌碌了大半輩子，無非就是為著耕耘生活這塊田，僅「中醫田」就耕種了四十多年矣！如今，我頭腦還敏捷四肢尚靈活，門診依舊，未有告老之意，然而我必須明白，畢竟已是桑榆暮景，夕陽西下的人了，人老萬不可逞強，我這頭「醫耕牛」既然不捨耕耘，往後便當加倍自覺自律，做人抱「三若」——雖智若愚、雖巧若拙、雖辯若訥，避免許多麻煩或意外；不須兒女擔憂，出門走路慢半拍莫摔倒；不須太太操心，吃好飯睡好覺堅持鍛鍊身體；不須病客有所顧慮，盡心盡力診好症看好病——三郎自知夕陽短，不須督促自奮力！         

2021年3月20日‧三郎‧香港‧

 

鼻出血靈方秘紅丹

       ——《三郎醫話》（71）

鼻出血，醫學上稱鼻衄。常說的衄血，一般指鼻孔出血（流鼻血），亦泛指非外傷導致的某些部位外部出血症，如眼衄、耳衄、齒衄、舌衄、肌衄等。各類衄血中，以鼻衄最為常見，鼻衄又以兒童為最多見。不時見到大人們為孩兒鼻衄尋醫治療不果，或暫得舒緩過後復發，始終未能徹底治癒，有的兒童甚至在半夜睡中忽然流鼻血，嚇得做家長的驚慌失措，手忙腳亂，通霄折騰，有見及此，本期醫話格外介紹衄血靈方“秘紅丹”。家庭備藥，不妨存記。處方來源於醫學名著《醫學衷中參西錄》，作者是近代中西匯通學派的領軍人物張錫純（1860—1933）。書中對秘紅丹的主治疾病有明確說明：治肝郁多怒，胃郁氣逆導致吐血、衄血及吐衄之症屢服他藥不效者，無論因寒因熱，服之皆有捷效。

可見秘紅丹不但治鼻衄，還治其他包括本文開頭所舉的各種衄血，以及吐衄，即口吐血鼻出血兼有之症（例如婦女經行吐衄）。故，醫話題目「鼻出血靈方」更貼切的寫法應該是「吐衄靈方」。

秘紅丹主治說明的最後一句“無論因寒因熱，服之皆有捷效”——用語斬釘截鐵，充滿自信，絲毫不含糊！

1975年我還在廣州第一師範學校一邊任教一邊業餘習醫、行醫時，一日研讀醫學名著《醫學衷中參西錄》，當讀到秘紅丹主治功效的最後一句“無論因寒因熱，服之皆有捷效”時，心中一震，暗想：處方中只用藥三味，竟大言“無論寒熱皆有捷效！”，真個四両撥千斤，當真有如此神功！﹖心存疑惑，於是抄下牢記在心，印象特深。1976年我移居香港後，在行醫生涯的數十年中，凡遇有衄血患者求醫，我均以秘紅丹治之，無不得心應手，先後治癒鼻衄患者（多是6至14歲的兒童）不下十餘人，都是用藥一次血止，兩次痊癒的。足見先賢所言非虛也！余欽佩感恩之餘，銘記「醫者不言，言必有信」以律己矣！

以下是我最近的醫案介紹：

患者：陳XX，14歲，初診：2021/1/18，陪同：母親。主訴：從2—5歲起已常流鼻血，初期只在秋冬兩季流，春夏不流，後不分季節每天隨時都會流，很多時候一天流兩次。近來更是每夜都流鼻血兩次。找過許多中西醫治療皆罔效。看中醫服用農本方中藥沖劑，有些幫助，但看了一、兩年仍未痊癒。望：舌邊紅，苔稀白。聞：話聲尚可。問：胃口佳，大便日解，暢順，條狀。睡可，但受鼻衄困擾。常口乾渴。喜歡足球運動，遇碰撞時會導致流鼻血。切（脈診）：左緊數，右緊數。觸摸：皮膚微熱。診斷：陰虛內熱，血熱妄行。醫療治則：平肝降逆，清熱養陰，引火歸元。囑咐：忌煎炒炸辣食物，多喝水。處方：秘紅丹：川大黃（細末）3.75克、油肉桂（細末）3.75克（兩藥末和勻），（另包）用生赭石（細末）22克煎水（2碗水煎八分，即大半碗），飯後一小時沖服。二日量。患者同時有少許濕疹，加輔助劑：十三養陰丸、清肝解熱丸。

30/1/2021

微信追訪（12天後）：患者母親謂：已經無流鼻血了。

1/2/2021（覆診）

次診。自訴初診當天（1月18日）傍晚服藥一次，當晚睡中已無流鼻血。次日即19日服畢第二次藥，至今沒再流鼻血。一切安好。脈診：左：平數。右：平數。舌：正常。排便：正常。

診斷：鼻衄痊癒。

善後：尚見陰虛血燥，濕熱內蘊，手臂少許濕疹。配藥：養血健膚丸、濕毒丸，十日量。囑有什麼問題，隨時微信聯絡。——完——

後記： 14歲的患者陳XX，終於擺脫了十年流鼻血的痛苦糾纏，他再也不用擔心在吃飯、走路、上課時隨時會流鼻血，再也不用害怕晚上睡覺中忽然流鼻血，再也不用忌諱踢足球時被撞流鼻血……他，解放了！身心自由了！

為醫者感到最開心的事，莫過於見病人康復，尤其是見到病人屢醫罔效，日久不癒的“頑疾”給自己治好了，更是開心！我，確實為陳XX的重獲健康感到高興！

附秘紅丹：川大黃（細末）3.75克、油肉桂（細末）3.75克（兩藥末和勻），用生赭石（細末）22克煎水（2碗水煎1碗），飯後一小時（半空肚）沖服。一般一次服藥可血止，服夠二次求鞏固痊癒。

2021年3月8日婦女節完稿‧三郎‧香港‧

 

小孩幾歲才能服用中藥？

    ——《三郎醫話》（70）

隨著人們對中醫中藥有更多、更深的了解，尋求中醫治病的人也就越來越多。遇有想給小孩看病的家長總會問：小孩要多大才能吃中藥？我家孩兒才三歲呀，可以吃中藥嗎？等等。這確實是家長大人們必須知曉的中醫知識。本期《三郎醫話》（70），就我之所讀、所學、所見、所實踐的體會談談這個問題，希望對眾有助。

（一）中醫兒科有數千年的歷史

〈A〉    西方醫學是在十九世紀（1801年1月1日至1900年12月31日）開始傳入中國的，在這之前的數千年中，傳統中華醫藥守護著炎黃子孫世世代代的健康，也包括了嬰兒孩童的健康，幾千年來神州大地哪有什麼西醫西藥？治病當然是靠中醫了！那麼你說，中醫藥應用於兒童的歷史該有多久了？

〈B〉    （1）我國現存最早的二千多年前的傳統中華醫學著作《黃帝內經》，對中醫兒科就有所論述，指出小兒“臟腑嬌嫩，形氣未充”，正處在生長發育階段，各系統和器官的形態發育及生理功能均處在不斷成熟和完善的過程中，因此，對幼兒孩童的治療與成年人大有分別。（2）我國在一千多年前的宋代就出了個“兒科聖手”錢乙，至今被中醫界尊為“兒科鼻祖”，他總結一生臨床實踐寫的一部兒科專書《小兒藥証直訣》，是我國現存最早、最有實用價值的兒科專著，其中除了收列兒科常病証治80多個、典型病案23則之外，還列載了方劑124首。其中不少良方如六味地黃丸、導赤散、瀉白散等至今仍廣泛應用于臨床，不僅用於小兒科，也用於大人疾病。

〈C〉    結論：中醫兒科有數千年的歷史，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二）小孩幾歲才能服用中藥？

對這個問題，相信大多數人都作不出準確的答案！最小服用中藥治病的幼兒竟然是剛出世才幾天的嬰孩！1982年7月經由中華全國中醫學會、北京中醫學院、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中醫科有關理事、教授、主任審閱後出版的《千家妙方》一書，內收錄了來自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包括台灣省）近600名醫家或醫療單位的近1,100個經審核、臨床應用確實有良效的中醫處方，其中兒科部分第336頁就記錄有這樣的案例：產婦張XX，25歲，妊娠33周。于1971年12月30日臨產入院，當晚早產一男嬰，體重2公斤。半夜發現男嬰下肢冷，色紫，且見左下肢中部脂肪微硬，雙側面部，臂部稍硬，體溫35.6度（正常小兒基礎體溫為36.9度–37.5度），經用保溫治療多天，未見好轉，邀余會診。診見男嬰臀部、面部、四肢皮膚變硬，脈沉慢，唇舌紅，口腔內有潰瘍，吃奶量少。此為嬰孩先天禀賦不足，又值寒冷天氣，氣血不和，氣不運血，故肌肉變硬……治宜調補氣血，血液一行，肌肉脈搏自可恢復正常。余投以“復方生脈散方”（成分：吉林人參、黃茋、五味子、麥冬）。病孩服藥後，症狀逐漸好轉，服完2劑，已恢復如常兒。數日平安出院。追訪，其嬰孩精神活潑，生長健壯。（廣東.區少章）

尚有不少幼兒（出生13天、47天、3個月、7個月、2歲、7歲不等）服用中藥治病得癒的案例，略述。

結論：中醫從年齡觀點來說，任何年齡的人都可以服用中藥。

（三）我對小兒服用中藥的三點提示：〈A〉凡藥物都或多或少帶有毒性，服藥後都必須通過肝腎功能進行解毒、排毒，小兒畢竟“臟腑嬌嫩，形氣未充”，能不服中藥就最好，如果有病不得已須服用中藥，就要多加謹慎，最穩當的做法是經過合格中醫師的診斷開立處方，因為醫師更瞭解小孩病情的寒熱、虛實、表裡、陰陽，更熟悉中藥的寒、熱、溫、涼藥性而加以對症應用。〈B〉小孩除非是先天不足，身體特別孱弱，否則大多數都屬體內陰陽較為平衡的平和體質，因此不用擔心小孩營養不足而亂用如人參、靈芝、冬蟲夏草、杞子等滋補中藥，須知這些「補藥」反而會傷了孩兒的臟腑氣機，亂了孩兒身體原本正常的氣血平衡。〈C〉盡可能採用食療或簡單無毒常用的中藥調理，比如有的小朋友腸胃消化功能比較弱，容易出現消化不良的情況，大人們適當給小孩吃一些淮山、陳皮、山楂、麥芽等消食中藥是很好的，大熱天時，煲些茅根、竹蔗水、綠豆糖水或蘋果、雪梨水食用，也很不錯。

小孩服用中藥須知事項尚多，在此暫且只作此三點提示。

                      （完）

2021年元月8日‧三郎寫於香港書臥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