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2日星期二

一副對聯折服傲慢醫生 (五十年前文革趣事回味) ——《三郎醫話》之三十九

一副對聯折服傲慢醫生
 (五十年前文革趣事回味)
 ——《三郎醫話》之三十九

(一) 我的對聯觀  

我喜歡對聯,喜歡看遠超於喜歡寫。
傳統對聯有嚴格的要求,比如字音的平仄(抑揚頓挫)、用韻、對偶(對仗)、上聯下聯須兩兩相對、意義相對、句法相似、字數相等……都有一定的規則。

我生性不羁,我行我素,喜歡特立獨行,所以對有嚴格框框限制的傳統對聯(包括古體詩詞),好歹沒耐心深入去研學,偶然寫,也是出於內心真有感受而寫。我認為寫對聯只要基本符合作對聯的要求,讀起來順口不佶屈聱牙,意思貼切,通俗易懂,沒人說不是對聯就行了。我不管那麼多,只管將這對聯叫做“自由對聯”、“解放對聯”,文縐一點說就是:“非正宗”對聯、“非傳統”對聯。

雖然是隨心隨意隨緣寫,但我可却在五十年前曾寫過一副得意之作,不用說一句話,不用任何威脅,直令一個傲慢的醫生折服,出了我一肚子的烏氣。因為印象太深刻了,所以記得清楚,今天回憶起來,也還有點意思。哈!

(二)傲慢醫生對病人偏頗惹事端

1966年中,文化革命全面展開,社會上群眾組織林立,派性鬥爭日益激烈,只要對方不是自己一派的,從內心到行動都會表現出不友好,甚至搞到朋友斷交、父子反目、夫婦成仇的地步。

當時我還在華僑大學(福建省泉州市)中文系讀三年級,參加的群眾組織是“八‧二九革命造反戰鬥兵團”(簡稱“八‧二九”),主要的“對立派”是“福建省革命造反委員會”(簡稱革造會)和其盟友“泉州市紅衛兵革命委員會”(簡稱泉紅革)。 那時我主管派裡的宣傳部,廢寢忘食地搞編寫印刷工作,過度勞累,終於不支得了急性肝炎,皮膚眼睛發黃,小便顏色如濃茶,吃東西即嘔,全身乏力,連夜給送進泉州市第一人民醫院。

我的病房共有四個病人留醫,我和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名叫莊集成的泉州人同是“八‧二九”人,另外兩位是五、六十歲上了一定年紀的人,他們是“革造會”人,主治醫生(西醫)李醫生剛好也是“革造會”人(在造反派眼中他們都是保守派)。

李醫生知道我們四個人各自的“身份”。

入院第二天,李醫生巡房,簡單問了下我的情況便走了,沒任何措施。那個和我同派的姓莊年輕人,受到的待遇和我一樣,而那兩位較年長的“革造會”人,除了有給藥服外,還給吊「葡萄糖」滴液(我11歲時也得過急性肝炎,知道糖對黃膽性肝炎患者是很重要的)。

接連幾天都是如此,醫生的態度不冷不熱,對另兩位就關心得多,我和莊看在眼裡內心很不是味,實在存疑納悶。我們忍不住問醫生是怎麼一回事。

醫生淡淡然帶有點傲慢的神情,若無其事地說:你們哪,只要吃飯、睡覺、大小便通,是不用吃藥吊滴的;還有啊,肝病的人要多休息,心情要放鬆,不要急躁,不要心亂,慢慢自然會好的。

醫生說完施施然離去,態度有點“囂”、都幾“串”吓。

我和莊一肚子火,這明顯是派性歧視,再看醫生那冷漠傲慢的鳥樣子,真恨不得沖上前去教訓他!青年人年輕氣盛,大家都是過來人,會明白。但冷靜一想,這裡是醫院,醫生是權威說了算,再說我和莊都是讀書人(莊是中學數學教師),事情鬧大了,對大家都不好,我們只得忍下這口氣。

 (三)靈機一動妙聯上心來

我不罷休,腦海裡反復出現當時醫生的樣子和他說的話,突然心有靈犀計上心來,想出了一道教訓醫生的方法。我找莊說了一下,他立即拍手贊同。於是莊往市裡買回了紅紙筆墨,我隨即將醫生說的話寫成一副對聯。

上聯:吃飯睡覺拉屎撒尿不用服藥
下聯: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自然就好
橫批:肝病療法

說也夠巧,我們的病房前面是通往醫院大門的空地,不管是醫院內的人還是外面的生人,都可以自由來往行走。病房門一般都是開着的,可能是因為文化革命期間「無政府狀態」的原故,醫院也沒有嚴格的探病時間規定,人流複雜,院內有什麼事發生,很快就可以向外傳開。

我和莊連夜將對聯貼在病房門口,一早就有人看,到了中午,看的人更多。有人看了感到新奇和不理解,那死鬼要命的莊,憑自己是地道泉州人兼嘴巴了得,用本地話頻向觀眾解說,當然也將醫生的言行繪聲繪影地說了一番,這下可不得了了啦!群眾裡不乏是「八‧二九」人(當時八‧二九造反派人多勢大),他們(不排除派性作怪)大聲指責說,不用吃藥不用治療,那還來醫院幹什麼?!是哪個鳥醫生說的?!揪他出來理論!甚至有人扇風點火,說這是派性醫生欺侮“八‧二九”人哪!……一時間,病房門口群眾七嘴八舌嘈雜一片。

整個白天,李醫生躲開了,不敢來巡房。說實在,我心裡也不希望醫生來。要知道,解放初期土改期間,農村農會權力大過天,誰個劣誰個不劣,誰該死誰不該死,農會說了算,文化革命的這個時候啊,無政府狀態,可是群眾說了算!只要將誰揪出來鬥,群情激憤起來,可會出人命的啊!

(四)對聯顯威力  醫生夜來送溫情

到了晚上打烊了,醫院寧靜了,大約八時左右,李醫生巡房來了。

醫生先查視其他病人,最後才輪到我。醫生破天荒地對我作了比以往詳細的檢查,還表揚我說:“不錯,在四個人當中,你復原得最快,如果再吊輸點葡萄糖就更好了。”醫生說完停了停,好像考慮什麼,繼續說:“你想輸多少瓶?五瓶好嗎?”醫生的態度忽然變得這樣溫和可愛,直叫尚來不懂偽裝的我渾身有點不自然,趕緊說:“由醫生決定好了。”心想:真搞笑,我不懂醫,哪知道要輸多少呀!這醫生準是亂了方寸!

醫生眼掃了下病房,見其他病人不在意,壓低聲音說:“小陳,你那對聯是否可以除下來?”我心裡早預料到有這一着,不卑不亢答道:“醫生認為要除下就除下好了。”

醫生二話沒說,親自將對聯除去了。看他走路步伐的輕盈若舞,知道他內心是何等的高興,當然,我也同樣高興。

次日天亮以後,病房外先是有少許人來往左看右望,後來便平靜無事。

  (五)醫生折服  

我也被折服傲慢醫生被我的一副對聯折服,但我可也受苦被折服。

護士給我吊葡萄糖液。那時設備差,左手面插着管子,管子連着床頭上端固定不能移動的掛架(現今醫院已改為可移動掛架,當時也應該有,不過我用的是固定的架),架上掛着葡萄糖水瓶(現今醫院多數改用袋)。我吃飯時插着管的手很不方便,腳也不能像原先那樣隨便進出房門走動,極感不自由,最要命的是一瓶葡萄糖液至少也要幾個鐘頭才能滴完,滴完即刻又繼續吊滴第二瓶,小便急了只能一手拿着鴨嘴壺在床上或床邊解決(大解另行安排),這對我來說非常不習慣啊,躺在床上拉了半天甚至用盡了吃奶的氣力也拉不出一滴尿!

尿急解不得,憋得我心急死了!不由自主哎呀哎呀大聲叫,同室病人驚駭,忙叫護士來,我請求護士快給我解除吊滴,否則別怪我要尿床了!護士不敢作主,忙叫李醫生來,李醫生知道情況後,即刻令護士解除吊滴,我第一時間沖往洗手間去(病房內沒設厠所),出門三步急,回來一身輕,這時才發覺我只滴完1/3瓶葡萄糖液!
我停止了吊滴。

經一事長一智,原來吊滴不是快樂的玩意兒!

(六)李醫生竟是天才的「中醫師」

那李醫生是西醫,相信他是不懂中醫的,即使懂,也不至於研究中醫深入到以「心」以「靜」養病治病的中醫至高理念層次,但他當年提出的「吃飯睡覺拉屎撒尿不用服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自然就好」竟是兩三千年前《黃帝內經》便已經提出的以「心」以「靜」養生治病的中醫至高理念!也是今天草醫三郎我極為推崇的以「靜心」、「恬淡」養生治病理念!

所以我譽李醫生為天才的「中醫師」。

嗚呼!古今多少事,原本就充滿今是昨非、昨非今是的自相矛盾,自我諷刺,試問:誰能準確評說?(全文完)

 2016–4–6   三郎寫於醫室